商道无古今,即使乱世东周,其纷繁璀灿的星空中,商事也占精彩一隅。
讲到东周商事,人们首先想到的大概就是那个被今人奉为神祇的“陶朱公”范蠡。但在谈到范蠡时,每每又总会先引出他与西施的一大通花边旧闻来,这更为这位商界传奇平添几分神秘与浪漫。其实,除了蠡送西施入吴之外,史中能找到的只有他借美生财的记载。
爱美之心人皆有之。当时,范蠡见国人慕美人之名,争欲识认,郊外迎候,道路为塞。于是他遂停西施、郑旦于别馆,传谕“欲见美人者,先输金钱一文”。设柜收钱,顷刻而满。美人郊外三日,所得金钱无算,悉辇于府库,以充国用。试想在勾践卧薪尝胆,矢志灭吴却又囊中羞涩的当口,这种办法不增民赋,不伤风化,简便易行,公私两利。范蠡一不小心便暴露了其为商天才。助勾践灭吴后,他激流勇退,远遁江湖,辗转齐地后易名为“鸱夷子皮”,仕齐为上卿。未几,再弃官隐于陶山。畜五牝,生息获利千金,自号“陶朱公”,后世所传《致富奇书》为蠡所遗。他就是这样,营商之能到哪都掖不住,想不挣钱都难。
事实上,范蠡绝非商事之一能,营商只是其全才大餐中的一道“甜点”。
范蠡的预判能力很厉害。夫差初伐吴时,他就清晰地认识到,“吴耻丧新君,誓矢图报者,三年于兹矣。其志愤,其力齐,不可当也。宜敛兵为坚守之计”。可惜勾践不听,几近亡国。范蠡判人更了得。他不仅看透了吴王“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”的弱点,也早就洞悉了越王“长颈鸟喙,忍辱妨功,可共患难,不可共安乐”的本性。所以,才能大势凶险敢入吴,灭吴之后绝尘去。
范蠡的占卜水平很玄乎。勾践入吴为仆,重贿吴之重臣伯嚭求解。在吴王第一次为伯嚭所动欲为赦归时,不禁喜形于色。然范蠡却在一番占卜后正告勾践不必窃喜,“天网四张,万物尽伤,祥反为殃。”后来证明,伯嚭的这次动议也确实未奏效。为媚夫差求早释,在探知了夫差的病情后,范蠡为勾践定下“尝粪表忠”之计作为一搏。他连占卜带打听,竟准确地预言了夫差病愈之期,为勾践的“忽悠”成功奠定了不可思议的基础。
范蠡还是个杰出的规划师。越王念会稽之耻,返越后欲立城于会稽,迁都于此,以自警惕。蠡乃观天文、察地理,规造新城,包会稽山于内。西北立飞翼楼于卧龙山,以象天门;东南伏漏石窦,以象地户。用范蠡自己的话说,筑城象天,以启霸业之志。但外郭周围,独缺西北,托言“臣服于吴,不敢塞贡献之道”,实为阴图进取之便。说来范蠡与伍子胥竟有几分相似,一建苏州,一建会稽;一霸吴,一霸越。所不同的是胥以忠死,蠡以智存。
后人更少知的是,范蠡还是个军事高才。勾践初败于夫差仓皇而逃之际,惟留范蠡断后,已足见其能。勾践厉兵秣马以图报复,主要也靠范蠡张罗。蠡为此遍致奇技之人,招南林善射之处女,聘楚国善弩之陈音,一时武备大强。越王伐吴时更是亲任右军,勇不可当。一战而斩那个预言了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”的吴杰出太子友,再战而焚姑苏台。与当时泄庸一起,并称宿将。
诸能之中,窃以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当属他的决断。夫差败越后,多次派人输币卑词求免。越王念当日吴王宽释,也曾有不忍之心。作为深知纵敌利害的范蠡,吴使七次,坚执不允。非但如此,他还与名臣文种一起,极力推动勾践从肉体上消灭夫差,绝不为妇人之仁。范蠡于公有大断,于私亦如此。在表达了功成身退的想法后,越王曾诱胁交加:“留则与子共国,去则妻子为戮!”。对越王与政治都有着透彻认识的范蠡丝毫不为所动,“臣则宜死,妻子何罪?死生惟王,臣不顾矣!”。是夜,即乘扁舟,涉三江,入五湖,终不复见。何等决绝!
国家不幸人才幸,有时就是这样。东周乱局,政治、军事、经济、舌辩方面高人灿若群星,然而能集于一身的不多,而集于一身又能功成名就的就更为寥寥,及至功成名就又得逍遥善终的,除范蠡之外,哪里还有第二人?
故曰:
如观掌兮蠡之判,如破竹兮蠡之战。
顺人情兮蠡之变,悉世情兮蠡之断。
会稽出兮蠡之建,商道起兮蠡之算。
功成即是身退日,每读兹,每兴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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